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   上海教區 　　金魯賢主教《發言稿》 在(驛)創刊15週年慶祝研討會上發表1994年II月20日(星期日） 香港 今天是「驛」創刊十五週年的慶日，我蒙邀來港參加盛會，感到無比榮幸。我謹代表上海教區並以找個人的名義，向鄭生來神父和孔慶玲女士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熱烈的祝賀。 我從1955年起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與教會失去聯繫達27年之久，對教會內發生的巨大變化一無所知。1982年回上海後，首先接觸到的海外天主教刊物就是「驛」，通過這本刊物，我知道了國外教會的情況。1983年夏，我接待了來訪的孔女士，這是我1951年回國後接見的一一一一與教務有關的第一個海外代表團，從此開始了我的外事工作。我和「驛」和孔女士有著這樣的重要的關係，今天她要我來到這個講台上說幾句話，我能推辭嗎? 孔女士給我出的題目是「大陸中國教會的未來」。聖神從沒有給我預言的神恩，我不是未卜先知，我能講什麼呢？在座的各位不少是中國教會的專家，我冒昧講，只是班門弄斧而已？既推辭不了，又講不出內容，只能憑主觀想像，胡湊幾句，貽笑大方，在所難免，敬請原諒。 想推猜未來，必須從今天的實際出發，但欲了解今天，又不得不回顧過去。 天主教傳入中國，且不說乃斯多略源的景教，已有七百年的歷史，最近台灣，正在慶祝第一任北京總主教來華七百週年。福傳部部長唐高樞機親去主持，並發表了講話。 元代天主教有相當規模的發展，尤其在統治階層蒙古人民中間；但好景不長，朱元璋領導漢人起義，趕走了統治階級，天主教也逐漸在中國土地上消失了。過了兩百年，聖方濟各在淒風苦雨中，於上川島上吐出最後一口氣。「壯志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天主上智有其奇妙的安排，就在那一年，利瑪竇在意國誕生了。是他打開了中國的大門，入到京都，在士大夫階層中勸化了許多知名人士。從此，中國天主教雖然幾次遭受重大打擊，仍能維持到今天。 七百年過去了，今天中國大陸上有著數百萬的信徒，究竟多少？我們說四百萬，香港專家說一千萬，且說七百萬吧！七百年只七百萬！一年歸化一萬!多可憐呀！ 在十二億人口中，天主教徒佔不到百分之一，西方把我們中國人口比作汪洋大海，我國天主教會是飄在大海中的一葉扁舟。美國曾是個傳教區的國家，屬傳信部管，傳教士去自歐洲意法等國，美國獨立戰爭時，只有兩萬教友，兩百年後，有5500萬教友，佔總人口約五分之一，不屬傳信部管轄，並在普世教會中起重大的作用。我們鄰國韓國，天主教傳入比我國晚得多，現有信徒300餘萬，已佔總人口的十二分之一。 中國人為什麼難於接受福音呢？是中國人民方面的問題，還是福傳方式、方法方面的問題呢? 東漢時代傳入我國的佛教，早已家喻戶曉，為什麼天主教不呢？中國是一個長期的封建主義國家，老百姓曾習慣於專制皇帝的統治，封建王朝為便於統治芸芸眾生起見，需要一個統一全體人民思想的御用哲學。我國在春秋戰國時代，思想活躍，百家爭鳴。可是到秦朝滅亡六國統一天下後，就焚書坑儒。經過比較之後，除了個別帝皇以外，漢以後的統治者，一概尊儒，用孔孟之道作為官方的哲學來鞏固他們的統治。 儒家有崇高的倫理準則，有一套政治思想體繫，的確可供統治者利用。然而，孔子只講現世，只講人際關係，不提超自然、超人類的、具有位格的、最高的、永恆的主宰，因此無法滿足被創造來追求上主的人的心靈。儒學必須學，必須信，但得另有一個可以填補心靈深處所追求的思想體系，於是在士大夫階層中往往有人是外儒內道、外儒內釋。外儒內道的人，口裡說的是子曰子曰，心中卻是老莊的思想。老子的道德經，莊子的內七篇的思想體系，確實比儒學深。外儒內釋的人，口中說子曰子曰，內心深處卻是佛學。儒道、儒釋合一於一身是常見的現象。 明末利瑪竇神父來華，經過探索，深信要在中國傳佈福音，非得披上儒學外衣不可，他夢想的是外儒內基，用儒家的外衣傳佈基督主義，採用儒基合一之道路。用今天的話來說，福音應民族化，本地化，中國化。利氏的苦心收到了成果，一批名儒如徐光啟等皈依了基督。好景不長，教會內部發生了紛爭。禮儀之爭，導致教會最高領導者下令禁止尊孔祭祖。於是信服基督的人由於不尊孔、不祭祖而成為不忠不孝之人，做中國人就不能做基督徒，做基督徒就不能做中國人。正在蓬勃發展的天主教會霎時一落千丈。直到十九世紀中，中英戰爭後，傳教士靠了兵艙大炮，與鴉片一起進入我國。天主教在人民心目中是洋教，引起憂國憂民憂國志土的反感。當代某名著名的神學家曾寫道：如果當時教會內部沒有這場紛爭，今天歐美的旅行者在中國可以看到和佛教的寺廟和道教的道觀同樣多的天主教堂。這條禁令於本世紀初，當中國人民不需要尊孔祭祖時開放了，開禁姍姍來遲，遺誤時間，值得反思？前車之轍應為後車之鑒。 1909年，有了五四運動，其口號為「打倒孔家店」，1949年共產黨取得政權，把反帝反洋的鬥爭推到高潮，1935年反帝愛國運動開始，天主教首當其衝，損失慘重。1966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中國教友，不論參加愛國組織與否，都作為牛鬼蛇紳打倒在地。1979年落實宗教政策，在廢墟中重振宗教。經過 慘淡經營，全國已開了四千多座教堂，一所全國性的神哲學院，六所地區性的修院，二十多所省級與教區級的修院，一千餘名學員在修院學習，各地年輕修女也有此數。 不幸的是教會內部又起紛爭，中國教會分裂了。有所謂地下的、忠貞的、沉默的、受苦受難的教會，有所謂地上的、官方的、愛國的或公開的教會。我在上面說了：中國教會往十二億人民中猶如在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船外是驚濤駭浪，小舟正在風浪中時超時落，而舟內兄弟正在爭吵，有的甚至在撕殺，這小舟多可憐呀！大有覆舟之可能，船上乘客都有滅頂之危險。小舟周圍有著許多其他船隊，有歐洲的，有美洲的，有其他洲的；他們在乘風破浪前進，駛向彼岸。教會是旅途中的子民，正在航行的子民，其他船隊上的乘客用著望遠鏡見到此情此景，感到納悶，不可理解。聽見吵架的人群分成兩派，一派在高喊，我們忠於教宗，我們才是基督信徒，我們決不能和你們在一起，你們行的聖事都是假的，跟隨你們的都得和你們一起下地獄！另一派則在叫：我們同樣忠於教宗，天堂不是你們可壟斷的，我們的分歧只在對待政府的態度方面，我們希望合一，附近船隊的人，有的搖頭說，中國人真怪，生死關頭還在撕殺；莫明其妙。有的說，黑白分明，兩派易分，應支持一派，打倒另一派；有的說，黑白難分，應進行調解，讓他們合一，他們自己也爭吵起來。 這就是今天的中國大陸教會，爭吵還將繼續。那麼明天的大陸教會將怎樣呢？ 可以肯定的是決不會翻船，而且還能略有發展。因為聖神常在，訓誨啟迪，因為進教之佑保佑我們，聖母是進教之佑，中國教友特別恭敬聖母，聖母決不會拋棄我們。但是中國教會內部必須先修好，不搞分裂應團結一致，建設教會，完全共融，我信望而公教會，諸聖相通功。 今天在我國的特殊情況下要實現中國教會內部的共融，關鍵是中梵建交。有人說：美國和梵蒂岡不是最近才建交嗎？我國也可以等二百年，但二百年中，美國教會內部沒有分裂，國外也沒有人插手搞分裂呀！我國教會分成兩大派，兩派內部也有分歧，局勢越來越嚴重。傳聞某地區地下各派之間還搞武鬥，實在令人痛心。中梵關係不正常化，中國教會分裂現象決不能得到解決。中梵關係不能及早正常化的癥結何在？ 今年二月我在香港天亞杜，記者問我時，我曾說：中梵關係正常化的最大障礙不是台灣問題，也不是主教任命問題，而是彼此不夠理解。時代變了，世界上的事物不斷發生變化，中國教會，羅馬教廷都發生了重大變化，談判雙方都用老眼光看待對方，談判怎能成功呢？ 我說談判，這不是什麼秘密，中梵正在談判，海外早有報導，地下主教團也向宗座表了態，馬拉松式的談判。一般說來談判是彼此認識的過程，實際也是一個討價還價的過程，彼此讓步的過程，只要雙方抱有誠意，談判過程中不再進行損害對方的行動，一定可以達成協議。讓我們祈求天主，使雙方不在原地踏步走，便在每次談判中有所前進，而不倒退，我們地上教會期待著，整個中國天主教會，一起慶祝這個由天主聖神之功而將完成的共融。我深信地下教會追求的也就是這個，而不會走向反面，由此而悲傷，而反對，而走向不接受宗座明智的決定。繼承伯多祿的教宗一直在用愛德領導全體子民，一定更焦急地期待著這個共融，促成這個教會。 中梵建交並不能一下子把中國教會所有的問題都解決。隔閡、猜疑、對立、仇視，不會頓時雲消煙散。幾十年的心靈創傷他不會瞬息之間徹底癒合。神職人員奇缺問題，速成神父補課問題，男女修道人的培養問題，青少年的公教教育問題，尚待我們自己努力解決。中國教會只能自救，自己解決這些問題；否則，這艘遠航在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仍不易自保。順便說一聲，我們和香港教區的關係是互相尊重，互相幫助，互不干涉三項原則。和合灣教會也是如此。 只有自愛、自強不息的人才能自救。地方教會也如此。中國教會只有自愛、自強才能自救。 我們是天主教徒，為天主作證，為基督作證。天主是愛，聖子降生成人，把天主聖父的愛啟示給我們。福音的中心是修好，我們通過基督與主修好，與人修好。沒有愛，沒有愛人之德，沒有修好的精神，怎能為天主為基督作證？天主能接受我們在沒有愛德、沒有修好的意願，而只有仇恨之心來奉獻的祭品嗎? 十二億人民在注視著我們；看我們的的行動是不是和我們所宣講的福音符合，全世界許多基督徒都在研究我們，觀察我們是不是真的基督徒，我們決不能以造謠、誹謗、中傷、仇恨來對待我們的弟兄。我們只有自尊、自愛，才能使人們尊敬我們，擁護我們。 我們應自強，這裡說的是自強，是不斷加強我們的神修，不斷加強我們的自身建設。神修是基礎，限於時間，不必多說！ 中國教會不但可以生存下去，還能略有發展。這裡只說「略有」，因為一則在十二億人民中間，中國教會將一直只是少數者，二則，在教會仍處於分裂狀態中時，很難想像有一個大的發展，三則，如果在福傳的方式方面不狠下功夫，不進行改革，不會有大批人士皈依天主。這裡當然指教會，尤其神學的本地化，中國化的問題。 時代變了，經過八十五年的幾次沉重打擊，儒學在大陸上，日趨衰微，大陸教會似乎不需要與儒學結合。官方的思想體系，是馬克思主義，我們基督主義能與之結合嗎？我們不可能提倡外馬內基。 過去中國人民之所以不易接受基督主義，因為天主教不但在組織上，結構上太洋化，而且所宣傳的神學體系，實際是福音與希臘哲學與羅馬文化結合的產物，用亞里斯多德的邏輯來表達的一種以拉丁文化的權利義務觀念為框架的神學思想體系，和中國人傳統的以仁義道德為核心的思想體系，確實有些格格不入，難怪中國人民不易接受。 現在我們應做的就是去其希臘哲學、羅馬文化的色彩，在其福音的精華。用此向當代中國人民宣講。換句話來說：直接宣講耶穌，其人、其事、其教導。耶穌講的話和比喻，不是干巴巴的教條，而是充滿著生活氣息的、扣人心眩的道理。福音超越時間、空間，能為任何人接受。過去我們教會不讀聖經，只背教理問答，只念現成經文；必須改革這種情況，要提倡讀聖經，要在各堂口中組織讀經小組，在這方面我們應向我們的兄弟基督教徒學習。 當然，仍得講神學，但應宣講梵二會議的文件，用梵二精神來指導我們的行動。我們極大多數友仍停留在梵一，甚至在脫利騰會議的水平上。我在求學時代，神父們講的是「天主教外無救恩」， 「大批大批人下地獄」嚇人。我有一個教外同學向我說:「我一個人在天堂上，看我的祖先，所有中國人都在地獄內受火刑，這就是我的無限幸福嗎？我寧願和他們在一起。」他終於沒有人教。我認為在大陸上，直接講福音，講梵二會議效果一定很好。 今天在大陸上，妨礙福音的不是社會主義，而是拜金主義。大陸上行的是中國式的社會主義；是市場經濟，而非計劃經濟的社會主義，這對西方人來說，似乎矛盾，可是對中國人來說，很能接受。基督教和社會主義可以相適應，西方人也將認為不可思議嗎？社會主義、基督主義的共同敵人是風行的拜金主義，金錢萬能。許多人拜倒在金錢下面，被金錢腐蝕，在金錢誘惑下，可以出賣朋友，出賣國家，出賣教會，喪失了國格、人格、教格。拜金主義帶來了自私自利主義、享樂主義，分裂主義，渙散人心，瓦解家庭，破壞社會安定，背棄信仰，犯罪墮落。我們教友應抵制拜金主義，宣傳真福八端實踐福音的教導。教友以自己的行動，淨化社會，照耀世人，引導他人，尤其青年，歸向基督。 現在中國人民的精神世界中，有空白，有危機。真是福傳的好機會，我們應抓住這個機遇，不要內亂，而要團結一致，同心協力。中國教會的未來是光明燦爛的。 以上講的只是我個人的看法，既不代表上海教區，更不代表大陸全體教會。請不吝指正。 謝謝各位！     回到主網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