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罪過

天主教法國主教團

1997年9月30日

前言:

教廷本月十六日發表文件「我們記得:對大屠殺事件的反省」,就大戰時猶太人遭德國納粹屠殺一事、天主教徒的「過錯和失誤」表示「深切遺憾」。文件聲言要與猶太人保持對話和改善關係。事實上,早於去年(1997),德、法、波蘭幾國天主教主教團便先後發表有關聲明,就事件表示懺悔或承認錯誤。有論者認為,這幾國教會對事件的立場,比教廷目前表達的更開放、更徹底。本報(香港公教報)現刊法國天主教主教團去年九月三十日發表的《維希法國、教會與猶太人——懺悔宣言》,本文譯自美國《國際天主教》月刊英文譯本。

德國納粹黨有計劃地滅絕猶太人,是二十世紀的大事。任何人都不能不顧事件對我們良知的質詢和挑戰。天主教會從未遺忘這事,她更清楚知道,良知是建基於記憶之上,個人和社會都不能在壓抑或不真實的記憶中活得平安。

當第三個千年臨近之際,法國教會和其他地方教會一樣,按教宗若望保祿二世的召喚而自我反省。教宗說:「在教會跨越這新紀元的門檻時,應清楚認識自己的過去,這是好的。承認以往的過犯,是忠誠和勇敢的行為,有助堅固我們的信仰,幫助我們面對今天的誘惑與困難,準備去對抗它們。」

今年是《西里斯伯格聲明》公布五十周年(一九四七年八月五日、大戰後不久,在瑞士小鎮西里斯伯格,猶太人與基督徒草擬了重新認識猶太教的建議指引),稍後時間就是戰時法國貝當政府頒布首份猶太人地位法的日子(一九四零年十月三日),法國一批主教簽署此文件——他們的教區就是戰時拘留營的所在地——願意按基督光照下的良知走前一步。這是時候,讓教會批判地檢視其歷史、特別是這段戰時的歷史,毫不猶疑地承認教會成員所犯的罪過,並祈求天主與人類的寬恕。

狹隘的教會使命觀

在法國,暴力迫害沒有即時出現。但此後不久、一九四○年法國戰敗後幾個月,國家種下了反猶太主義,法籍猶太人的權利和外國猶太人的自由遭受剝奪。所有國家機構皆受牽連,要執行這些法律。

至一九四一年二月,法國的拘留營囚禁了四萬名猶太人。這時,在一個給擊敗、正在瓦解和局部遭侵佔的國家,教會聖統人員視保護其信眾為首要工作,盡力去保護其組織。這樣絕對地優先考慮上述目標,帶來了不幸的影響,它蓋過聖經的教誨——聖經要求每個人當受尊重,因為人是按天主肖像受造的。

這倒退為一種狹隘的教會使命觀,無視全球正在發生、威脅到基督宗教本身的嚴重悲劇。然而,教會內外眾多人士皆期望,在這靈性錯亂的時刻,教會會大聲疾呼,述說耶穌基督的信息。

教會當局大部分領導層都抱著忠於政權和溫馴的心態,不但聽命於政權,更懷著迎合、慬小慎微和迴避的態度。某程度來說,這是由於他們害怕政府對教會活動作出報復,特別是對付當時的青年運動。在一個正在解體的社會,教會是蒙召去擔起保衛者的角色;但其領導層也未能認識到,教會擁有相當的權能和影響力,當其他組織沉默無聲時,教會可採取明確的立場、去阻擋那些錯過後就無可挽救的事,她這聲音會獲得很大的回響。

要明白,法國受侵佔期間,沒有人知道希特拉種族屠殺的全面情況。事實上,我們可以指出當時大量表現團結的善行,但我們還必須自問,這些善行和幫助是否足以滿全公義和人權的要求。

因此,面對法國政府頒布反猶法案(一九四零年十月法國政府開始頒布猶太人地位法,剝奪法國猶太人的公民權利,追捕他們,使他們成為國家中次等的人),面對外國猶太人遭囚禁在拘留營的決定(這些猶太人滿以為他們可以信賴法國政府,得到庇護和款待),我們必須承認法國主教因未有公開發言,默許了有關方面嚴重地侵犯人權,開啟了連串招致種族屠殺的事件。

盲目的原因

我們不是要判斷那時期的人、或他們的良心,我們也不為以往的過錯負責。但我們必須清楚明白,該等行為和表現的代價。這是我們的教會,我們今天必須承認,教會過分地將自身狹隘的利益,看得比良知的要求更重,並應自問事情為何會這樣。

除了上述的歷史原因外,我們應特別注意導致這盲目態度的宗教原因。俗世的反猶太思想有多大影響?為甚麼在我們所知道的舊日的爭論中,教會不接納其成員一些更好的意見?戰前,馬里頓(J.Maritain)嘗試在講學及其文章中,讓教友從不同角度去認識猶太人。他又鄭重地警告,正在發展的反猶太主義是邪惡的。大戰開始前不久,薩利埃熱(Saliege )總主教忠告二十世紀的教友,應從教宗庇護十一世的教導中尋找亮光,而不是從十三世紀教宗英諾森三世的詔書中尋找。大戰期間,巴黎、里昂的神學家和釋經學者像先知一般,提出基督宗教的猶太根源,強調葉瑟的花已盛放於以色列,新舊約是緊緊相連、不可拆散的,童貞瑪利亞、基督和宗徒全都是猶太人,基督宗教和猶太教緊接一起,有如樹枝連於樹幹一樣。為甚麼這些言論遭忽略呢?

當然,在教理層面,不論在神學或靈修上,教會基本上是反對種族主義的。教宗庇護十一世已在《焚燒的悲傷》(Mit brennender Sorge,一九三六年發表)通諭中也很強調這一點,他譴責國家社會主義的基本原則,又提醒教友要警愓關於種族和全能大國的神話。遠自一九二八年,教會教義部便曾譴責反猶太主義。一九三八年,教宗庇護十一世更鄭重聲明:「靈性上,我們都是閃族人。」但在不斷重複的反猶太偏見下,這些譴責又有甚麼作用?上述神學家的思想(即使我們仍可在一九四二年後某些聲明中找到他們的思想),又能起甚麼作用呢?

基督徒對大屠殺的責任

我們必須承認,自己在導致大屠殺事件的過程中,所扮演、不論是直接還是間接的角色。大屠殺事件是反猶太主義這偏見造成的,基督徒也要替維持這偏見而負責。事實上,盡管基督宗教有其猶太根源(某程度來說也是出於這個原因),也盡管猶太人在其歷史內、忠於唯一的上主,但源自公元第一世紀「最初的分離」,還是導致了基督徒和猶太人的離異,最後令雙方多個世紀來互相敵視。

不能否認,基督徒和猶太人長期的誤解、有陣子甚至是敵對,是有其社會、政治、文化和經濟因素的。然而,其中一個最根本的爭論點,是在宗教方面。這不是說,在反猶太人情緒和大屠殺事件之中,可以找出一個直接的因果關係,因為納粹滅絕猶太人的計劃,是有其他因素的。

依歷史學者的判斷,直至梵蒂岡第二屆大公會議前多個世紀,反猶太傳統以不同的方式出現在基督教的教義、訓導、神學、護教學、宣講及禮儀中,這判斷有充分的證據。仇恨猶太人的情緒,就在這樣環境成長,成為了一筆沉重的遺產,我們一直承擔著這後果,難以磨滅,給我們留下許多始終未能愈合的創傷。

教會牧者和領導層容許這種蔑視的教導長時間發展,並在基督徒團體內成為基本的宗教文化,塑造及傷害人的態度。他們為此要負上重大責任。即使他們譴責,反猶太理論是源於外教的,他們還是沒做他們應做的事:就是照亮人心。他們未有質疑這古舊的反猶太思想和態度。

這情況使人的良心昏睡,減低了他們對付納粹反猶太的暴力行為的能力;那種基於種族和血緣,對猶太人極度而可怕的仇恨態度,明顯地導致了猶太人遭種族滅絕。這就如教宗若望保祿二世說的:「這是個無條件、有預謀的種族滅絕行動。」

往後,當迫害越趨嚴重,第三帝國在法國本土發動種族滅絕政策,法國維希政府將自己的警隊交給侵略者,一些勇敢的主教,因著人權的原故,大聲反對殺戮猶太人。雖然這些公開聲明為數不多,眾多基督徒仍聽到這聲音。

個別的、英勇的團結行為

我們不應忘記,教會領導為拯救那些男女、兒童脫離死亡邊緣,而採取的種種行動;我們也不會忘記平信徒傾注出基督的愛心,為拯救數以萬計猶太人,甘冒重大的風險,參與各種慷慨善行。

在此很久以前,許多司鐸、會士和平信徒,他們各自行動、不留名聲,為要維護教會的聲望(好些人毫不猶疑地參加了地下運動)。他們出版了《基督徒見證錄》,直斥納粹黨威脅基督徒的毒害,包括新異教主義、種族主義和反閃族主義,他們又提醒人們要記著教宗庇護十一世的話:「靈性上,我們都是閃族人。」有賴這個天主教和基督教的環境,和猶太組織的協助,大批猶太人得以生還,這是證據確鑿的歷史事實。

盡管有基督徒、司鐸、會士和平信徒為了保護猶太人而幹了不少勇敢行為。我們必須承認在面對猶太人被迫害時,冷漠戰勝了正義的憤慨。特別是面對維希政府採取多種反猶措施時,沉默是主流,維護受害者的話只是少數。正如莫里亞克(F. Mauriac)說:「這規模的罪行得以肆虐,在一定程度上,不得不歸咎於一切未發聲抗議的目擊者身上,不管他們為何會沉默。」最終的結果是,滅絕猶太人的企圖,成為了次要的關注議題,未能成為人道和靈性的中心問題。面對這重大而徹底的悲劇,眾多教會牧者沉默不語,犯了過錯,違背了教會、她自己及其使命。

沉默是罪過

今天我們承認,這沉默是罪過。因著這原故,我們承認法國教會在當時沒有盡其作為良心導師的使命。因此,她偕同基督徒承擔以下責任:開始時,當她仍可以、且有必要地提出抗議,去保護有關人士時,卻未有施以援手。(雖然後來仍有基督徒幹了很多英勇的事蹟。)

這是我們今天所承認的事實,因為,法國教會這些過錯和對猶太人的責任,已成為了我們歷史的一部分。我們對這罪過,表示懺悔。我們懇求天主寬恕,請求猶太人見證我們這懺悔。這段歷史召喚我們,在今天及未來,務必提高對人性的警覺。
(完)


[IMAGE] 回到主網頁